海城

不为无益之事,何以遣有涯之生?【wb:@CV海城】

【战山为王】《不凉》(一)广州


*军校教官战 x 军官生博

*民国 *半历史向 *勿上升




“近百年来的中国,实为中华民族五千年上前所未有的,最惨烈悲壮的一段。而逊清末叶内忧外患的情形,在这段史实中,比之其他时期,则尤为沉痛。”

 

| 唐德刚 《李宗仁回忆录》

 




 以下正文。

 




洛阳。


 

横跨黄河,南北两岸,中华民族的历史上,先后有十多个王朝在这里建都,正统中原,绵延深厚。

 

但也隔着高墙,进步的声音游荡在墙外,往里渗得慢。

 

 

 

北方的冬日始终干冷,枣树的托叶刺很纤细,到后面就常脱落,搞得院子里的地上总有些毛毛。

 

但王一博喜欢枣树,树势高大直立,枝粗硬,到了春夏,撑起的枝叶宛若亭亭绿盖,只要到了树下,立马舒爽凉快。

 

北方就是这点好啊,热也是干热。

 

 

 

街巷口卖报童的吆喝声不断。

 

“一博,今日去射场么?”

 

“今日不行,我要回家吃饭。”

 

西学东渐的气息刮来,在天津闹得是轰轰烈烈的,洛阳到底还算地深,没受那么大影响,可学生也都换上了黑色的西式学服,白色圆口立领的衬衣。

 

今日肄业,娘托人来学校传话,叫他定要回家吃饭。

 

 

 

 

“少爷。”

 

入了三进大院的门,在大水缸旁洗了手。

 

“爹。”

 

王培松颔首,招呼他进来,手里撑着的竹节拐杖细而坚实。

 

他父亲是老来得子,人清瘦,身体倒是很好,就是早年间在士官学校时期,腿受了点伤,平日里需要靠拐稍借把力。

 

时节不好,外头是兵患匪灾的,加上外货倾销,经济崩溃,能像王一博这样上西学堂的,在洛阳守旧的地界儿里,是凤毛麟角。

 

对于王一博来说,西学堂实在比私塾好太多。

 

人们总认为严师出高徒,好像先生越严,学生的进步越快,那些个老夫子也总以苛待学生、不近人情而自豪,斥责罚跪,乃至打骂,是家常便饭。

 

王一博自幼话少,可哪怕是再省事儿的主,总有少年心性,也难免挨罚,他挨打时不言不语,很是能忍,可心里也觉得此风压抑,抬头望,天空只能看到四方的角,他常觉得,宁可上山甚至下农活,也不想在禁锢在书房受苦。

 

他父亲是从前省里退下来的副厅长,曾经在吴佩孚等大人物手底下做过事,又有祖上封荫的六十亩田产,父亲本就是闲云野培的性格,他们家的日子,在当地,也算是小有滋润了。

 

父亲行伍出身,崇尚军人风气,性格倔强,任侠好义。小的时候,每天早上准时拿个木拐杖,来敲打王一博的房门,从没让他懒过觉。暇时也会带他去马场玩耍,将他放在高高的马背上,或教他射箭——如何手肘平举,肩膀下沉,凝神定志。

 

啪的一声松开,剑离了弦,飞出去,王一博显得很高兴,他爹就笑着摇头,

 

“不够,距离不够,怎么也得过20丈啊。”

 

光阴如梭,他靠这片朴素的土地滋养着,就这么生活了二十年,他常想,他应该也是夹缝中的那一代。五四和新文化之风刮来,在新派学生之间有了涟漪,可很多事,新旧习俗,还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。

 

 

 

 

饭桌上,先上来的是酥糕,王一博拿过一个,不作他想,一口下去,吃得满嘴掉了渣,酥都碎成一块块儿的,赶忙起身后退着,

 

“还这么毛躁,”母亲笑道,“半大小孩儿。”

 

一边张罗丫头扫掉残渣,

 

“将来结了婚要怎么办。”

 

王一博噎住了,捶捶胸口,将酥饼勉强咽下,瞅了眼他爹。

 

王培松坐于朝南的主座,半眯着眼,两手撑着拐杖,并未开口。

 

母亲自然是乐意继续说这茬的,扭头对王培松道,“我听人说,明珠现在在广州,念得是师范呢。”

 

“娘,”王一博轻声开口,神情有些漠然,“能不能不提这事。”

 

“这就有什么不能提的,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,如今你肄了业,这事是可以...”

 

父亲与肖公识于微时,肖公念旧,随手指了个娃娃亲,不然就凭肖家这样的“四世三公”,这门所谓“婚事”根本不会落到王一博头上。

 

肖恩南是个厉害人物,据说,广州三杰之一的李德林先生背后,就是肖恩南在支持,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军阀之家,革命爆发后,甘愿以身作则,率先交出自家的兵权,促和两广的统一。

 

“娘,”王一博哭笑不得,“爹当年和肖伯伯喝了个酒的功夫,就把未来几十年的事儿给定了,玩笑话而已,怎么能作数,人家说不定早就忘了这件事了。”

 

“这怎么可能忘,我和她母亲还一直通信呢,肖公病逝以后,他夫人就一直待在香港...”母亲看向王培松。

 

王培松缓缓开了口,却不是和妻子说话,

 

“你想退亲,也可,你自己,去广州找人家说吧。”

 

 

一时间,堂中无人说话,老爷子的语气是带着笑意,但绝非玩笑话,立在旁边伺候的丫头也有些发愣。

 

母亲眨了眨眼,“...培松,你在讲什么啊。”

 

王一博撂了筷子,抬起了头,看进他父亲的眼睛,上了年纪依旧澄澈,消瘦下巴上的山羊胡已微微泛白。

 

从四方的院儿里射进门的阳光暖着后背,酥麻发痒,王一博只觉得肚里的胃肠都浮了上来。

 

“培松,你不是真要他一个人去广州吧....”母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
 

“去一次吧,哪怕是人家忘了,你到底还算背着一桩婚事,”王培松笑了,用下巴指指儿子,“做事要有始有终,了却了,还能去广州看看,总要出去一次的,哪还能一辈子在洛阳待着。”

 

王一博微微动了动身体,他隐约觉得他懂父亲是什么意思。

 

 

 

 

1925年,广州。

 

 

清晨,阳光正好,肖情着一件蕾丝白衬衣,收着高腰的A字长裙,随着她走路盈盈作摆。

 

“有什么新鲜事儿么?”她拢着身后的裙子坐了下来,开始用早餐,大哥肖权坐在西式长桌的主位上,用一把小巧精致的拆信刀,拆了信在读。

 

读毕,肖权抬起了头,肖情取过粥与小圆面包,看向他。

 

“王家的公子,不日要来。”他收起信件,说道。

 

肖情顿了顿碗中舀粥的手,声音变了调,“哪个王家的公子?”

 

“就是与你有婚约的那个。”

 

肖情闻言,没好气地闭上了眼,“能不提这事儿么。”

 

肖权将信交给侍从,换取了一封电报来读,“要不是母亲写信来,我倒忘了,好像的确,有这么一桩事,那孩子在洛阳的西学堂肄业了,说是要来一次,我想着,这意思挺明白了。”

 

“别逗了,”肖情放下了小碗盅,“我没记错,那孩子还比我小三岁呢,我可不嫁给这种小孩。”

 

“嫁不嫁的...人既来了,总该见上一面。”

 

肖情蹙眉,并未回应,

 

“你那电报上写什么?”

 

“两件事,”肖权摩挲着双层厚的纸张,“许老总的酒会,以及,又要打仗了。

 

 

 

 

初抵天字码头,看到广州已是如此的繁华,最早的通商口岸,完全不输给上海。

 

天气开始变热,王一博着简单的白衬衣和高腰长裤,带的行李很清减,一个扁长的四方藤制箱子,里头装着换洗衣服和母亲仔细替他塞好的银元钞票。

 

父亲临走时对他说的话是,“终有一别,照顾好自己。”

 

 

“打倒军阀!”

 

“打倒列强!”

 

“实行国民革命!”

 

五颜六色的宣传单在头顶飞扬,电轨车飞驰而过,这座城,血都是热的。

 

他驻足于街头,一直走,主干道商贸街四周,店铺林立,人好多...

 

可广州的路不像洛阳那样横平竖直,有东南西北向可寻,他看着手里举的小纸片,是他母亲给他的,最终还是绕晕了,只得拦了路人,

 

“你好,麻烦打听,肖府。”

 

“肖府?”路人重复一遍,“你已经到他们地界啦。”

 

说罢往身后一指,王一博顺着看过去,绿道的一片葱郁绿色之后,一栋洋房若隐若现,铁栅栏大门口可看到列着几名卫兵。

 

“多谢。”

 

这必然就是了。

 

 

 

他递了名贴,坐在前厅,肖府的下人训练有素,立马上了一杯明前绿。

 

可等啊等,这杯茶王一博是一直从绿色儿喝到没色儿...

 

 

“听说是博弟来了。”一道硬朗有力的声音穿堂而来,声音的主人似乎很高兴。

 

肖权大步跨进来,摘下了军帽。

 

王一博起身,阳光晃眼,他只觉得肖权逆着光的身形看起来格外高大修长,他还没换下军装,应是刚结束公事。

 

肖权任职广州军委会副秘书长,原本自家的军队已收编为第二军,肖权理所应当挂帅军长,地位举重若轻。

 

他五官端正,称得上是俊帅,耍杆子出身的军官,自带些不怒而威,他并未显得过分亲昵,王一博归顺地点头道好。

 

弱冠之年,正是抽条的个儿,肖权打量着王一博,骨架虽舒展,只觉得瘦,一头软发色浅,皮肤也白得惊人。

 

肖权微微皱眉,这孩子,有些太秀气了,好在举止不带丝毫女气。

 

一名年轻女子跨上深深门厅的台阶,也信步走来,王一博看过去,第一眼只觉得漂亮,和肖权有几分相似,眉眼看起来坚强又聪明。

 

“舍妹肖情,小字明珠,你当认识。”肖权抬了抬手,依旧看着王一博。

 

她就是肖情,王一博紧张起来,虽不外露,肖权也能感觉得到。

 

“弟弟。”肖情伸出了手,大方相握。

 

一句弟弟,压了半头的辈分。

 

王一博抬眼,反而轻松起来,

 

“情姐。”

 

肖情作为女子,竟有表字,足以见得家里宠爱。

 

肖权边褪去军用手套,边引路道,“你一路劳顿了,正好用饭,走。”

 


三人小宴,菜色丰盛,却也不过份,肖家的人废话不多,不喜闲扯无用八卦之事,王一博很喜欢他们饭桌上的氛围,这些话题,在家里是绝没有人会和他聊的。

 

“我父亲在护法时期不幸旧病复发过世,我母亲大小姐一个,不会当家,之后就一直旅居香港,”肖权说道,“你看,你愿意唤我什么,唤我大哥也可以。”

 

他停顿了一下,继续说道,“你父亲来信,说你会在广东小住,你且安心住下,客房已收拾妥当。”

 

“我父亲来信。”王一博抬起头,愣了一下。

 

过了一会儿,他低下头,不说话了。

 

肖权目光炯炯,心如明镜。

 

“广州是个大熔炉。”

 

王一博点了点头,“我在街上看到,和洛阳风气很不一样。”

 

“革命风暴一年如二十年,现在的广州,到处是民气昂扬的,学生参与的热情也空前得高。”肖情脸带骄傲地说道,她是师范大学的校花,也是当地知名的民主人士。

 

王一博看着肖情热烈而又坚毅的脸庞,话到嘴边,他不知该如何说出口。

 

肖权用丝帕抿唇,“你父亲说你此番来,是有话要说。”

 

王一博捏了捏置于膝上的拳,抬起头,正好看进肖情玻璃球似的眸子里,

 

“其实,我,我是来退婚的,对不起,情姐。”他诚恳道。

 

肖权和肖情都愣了数秒,肖情看向肖权,放下了碗筷。

 

“啊,是么。”

 

肖情忍不住笑了,“如此,甚好。博弟,无妨的。”

 

王一博睁大了眼,肖情终于哈哈大笑起来,肖权蹙眉,略显嫌弃似睨了她一眼,嘴里啧了一声,

 

“有点样子成么。”

 

他又转头对王一博道,“这样也好,其实本来就是些陈年旧事了,如今都是自由婚恋的年代了,我们不管这些。”

 

王一博也笑了,松快下来,像是卸掉了包袱,

 

“谢谢大哥,谢谢情姐。”

 

肖情咬着筷子,又看向肖权,肖权清嗓,

 

“我听说,你刚结束学业?”

 

王一博点头。

 

“功课如何。”

 

“还凑合,英文不太行,我们的教材太老了,还是《谦伯氏英文读本》,课程也没有以前多,教育经费不够,都挪做军费了。”

 

“如今到处都是这样,北方更甚。”

 

“大哥,”王一博放下茶盅,静静地看着肖权,“我,想考南粤军校。”

 

空气沉寂下来,肖情不语,有些吃惊。

 

“哦?”良久过后,肖权压下下巴,直勾勾地看着他,

 

“你想考南粤,为什么呢?”

 

“我父亲是从陆军士官学校出来的,是出于一个,很偶然的机会,”王一博顿了顿,“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成为军人。”

 

肖权调整了一下坐姿,

 

“博弟,你知道南粤和你父亲从前的军校,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么?”

 

王一博抬起头,眼波流转,没有说话,

 

“南粤的办学,在当今的中国,是独一无二的。如今兵祸连天,四分五裂,往一张地图上扔一块石头,可以砸中五个军阀,但这些,”

 

肖权停顿一下,

 

“全部都是私人的部队,曾经我父亲的军队也是如此,而南粤不一样,它是一支真正的革命军,隶属中央,不为哪个个人效力,而是为了主义战斗,这是质的区别

 

“平定商团之乱,歼灭滇桂叛军,这支部队训练有素,作战英勇,势不可挡...你知道,这凭得是什么?”

 

肖权从容地说完这些,含笑看着王一博,王一博好像终于想起来呼吸这回事。

 

他又低下头,攥紧了拳,只觉得,血是沸腾的,这一刻,他无比渴望。

 

他理解了父亲,理解了自己,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广州。

 

他也理解了,为什么刚才肖权要问他文化课如何。

 

“明决,”肖情脑子转得很快,直截了当地想解决问题,“英文不行的话,正好,让二哥...”

 

肖权飞快地看了她一眼。

 

肖情也不管,自顾自对王一博说道,

 

“博弟,你有此志向是再正当不过啊,你命里注定要来广州,”她显得有些激动,“这样,我让我二哥给你补习英文和军校教材,我二哥是南粤的文化教官,也是资深的教材督导,一期生和二期生的教材全是他经手翻译的。”

 

王一博微愣...对哦,肖情排行老三,那肖家一定有个老二,他忽然想起,他母亲以前在饭桌上的闲言碎语。

 

他想起来,这个肖家老二,好像和眼前这两位不是一母所生?...

 

但他一向对这些婆妈琐碎的轶事左耳进右耳出,其他的实在记不清了。

 

肖情嘴快,话已放出去,肖权哪怕犹豫,也不好多说什么。

 

他继而对王一博道,“也好,突击补习一下,你方才说你理科好,那是有希望的,关键还是要吃透教材,兰卿平日忙,我会同他讲。”

 

 

兰卿...王一博用唇默念摩挲着这两个字。

 

好美的名字。

 

 

“一博,你父亲即将你托付给我,我定会照顾好你,只是,”肖权又道,“你要自己整理好思想,我刚才和你说的,南粤和你父亲从前的学校,是完全不一样的,你也要想清楚,你为什么而进南粤。”

 

 


王一博认真地点了点头。

 


 

 

(未完待续)





  • “南粤”二字赐名者: @把猫lu秃毛 (我敬佩的2猫老师啊!


真好听。





null



评论(59)

热度(2052)

  1. 共160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